伦敦书展,小说家徐则臣是中国作家代表团成员之一。然而,他在伦敦的书店里看到的中国作品可谓寥寥。中国文学的走向世界之路,其路漫漫,但毕竟,现在是一个开始。

  伦敦的中国人很多,伦敦的中国书很少。我是说中国文学翻译成英语放到伦敦的书店里、被拿在伦敦人的手里的书很少,少到几近于无。

  书展中间出来放风,逛了几家水石书店。这是伦敦最大的一家连锁书店,这城市有一堆。牛津街的一家,偏安于繁华购物街的一角,门前冷落,我用披头散发的英文去一架架书里寻找熟悉的人名和书名,一排排看过去,总觉得丢了点儿东西,后来看完了,更感失落,于是发现,我其实想在这些书里找到一本中国书,一本中国作家的书,很不幸,一本没找到。一本都没找到。站在这家书店的门口我不死心,心想一定是看得不仔细,一定是英文不够好,漏掉了,跳过去了,我决定换一家继续看。然而在皮卡迪利街全伦敦最大的水石书店,情况同样如此。

  当然,你可以质疑,找到了几本书又能如何?说明中国文学真正走向世界了?这样的问题我没法回答,但能找到肯定跟找不到不是一回事。在这之前,我其实已知道中国的文学在外面的行情。我看过美国的书店、德国的书店、瑞士的书店、荷兰的书店、挪威的书店,大同小异,想找本当下中国作家的书,有时候比摆开案子现写还要难。由此我突然对韩国心生好感,在首尔的书店里我看到好几本中国的小说。

  书展结束后,和安妮宝贝去了爱丁堡大学的孔子学院,和苏格兰的作家艾伦交流。艾伦说,苏格兰人知道很多欧洲作家、美国作家、日本作家、拉美作家,甚至非洲作家,但不知道中国作家,你觉得原因何在?这个问题若提给外交部,可能会是单边的纠纷,但我以为作为文学问题,客观中正,因为事实的确如此。

  出现这种状况,我想中国文学本身的质量是问题的关键所在,如果它本来就不值得看,如果它缺少普世通约的艺术和思想的价值,被忽略最终是必然的。此外,翻译也是大问题,缺少跨语言和文化的翻译,文学依然不能越洋跨海;就像现在,假如没有坐在旁边的辛苦的交传翻译,不懂汉语的朋友只看见一个中国人张大嘴哇啦哇啦地说,他的声音再大,你同样听不见中国文学的声音。

  艾伦的发问和我的回答,在今天都不新鲜,此类的问与答已是中国文学走出去的老生常谈。问题已无争论的必要,该明白的大家都明白,悲观也没用,重要的是披荆斩棘往前走,雄关漫道真如铁,而今迈步从头越。这大概也是伦敦书展上中国送过去二三十位作家的初衷,没有交流就永远隔着。可能很多人心理有障碍,拿来主义不喜欢,送去主义同样也不喜欢,觉得跌我大中华的份儿;如果真有人这么想,那我觉得此类人适合到外太空生活,深居简出,自给自足,永生不必担心全球化来烦自己。而全球化之所以是个好东西,正在于它能让所有人都敞开自己,互通有无,包括文学的、艺术的。

  在皮卡迪利街上的水石书店六楼,我带着一双肿痛的脚参加了晚上我的版权代理公司的庆典酒会。也许因为中国是本届书展的主宾国,也许中国文学的确开始被大家所逐渐关注,公司老板安德鲁·纳伯格先生特地向来自全球的出版界大拿隆重地推介了中国文学。那晚上我见到了一堆世界著名的出版人,他们很高兴与中国作家碰杯。仿佛事情正在起变化,有了长势喜人之征兆。但我寻而不遇的失落依然不能消解,回酒店时,代理人Jackie黄送我们坐地铁,说,慢慢来,你看一个英国老头,她说的是公司老板安德鲁·纳伯格先生,深知中国文学的世界之路的艰难,但依然信心百倍、兴致盎然,所以,你的任务就是写好小说,剩下的我们来管。

  以这一段结尾,很像一个光明的尾巴,仿佛自嘲之后的自我安慰;但我必须这样写,因为这也是事实,那一天就是这样结束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