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次听说《瓦房上空的麦田》,是在大一上半学期的驻校作家讲座。当时我坐在台下第二排靠墙的位置,听到台上胡学文老师提到此书,便低头在手机便签软件上记下它的名字。

此书由鬼子的三部中篇小说组成,分别为《上午打瞌睡的女孩》《瓦城上空的麦田》《被雨淋湿的河》。这三篇作品都创作于2000年前后,作者围绕乡村与城市描绘了新旧时代交替下平凡小人物的境遇,体现出命运在“每一个人”身上的苦悲。鬼子的笔触是质朴的,他用笔雕刻现实,隐隐透出些灵性。他很宁静地将诗意种进残酷,点缀那些悲伤的故事。

鬼子的残酷,在内容。极具洞察力的他,能够捕捉到社会底层人民遭受的苦痛,并塑造一种真实感。他将镜头聚焦在每个小人物的脸庞上,继而在他们身后一点一点地铺开故事的网,细密得如同绿叶上的脉络。原本一回家便急忙写作业的寒露,渐渐变成上课爱打瞌睡女孩,但人们不知道她每晚都要赶到瓦城,在理发店为男顾客洗头,寻找离家的父亲。一位拾荒老人与几位城里人发生争执后,主动奔向大货车自杀身亡。但人们不知道,老人其实是那几位城里人“已去世”的父亲。鬼子批判人性丑恶时,字里行间溢满宁静与平和的气息。这是一种让人不会流泪的悲伤,他只是安静地把残酷的故事讲给你,你听过便会懂得。

鬼子的诗意,在语言。很多人说鬼子的文字寒冷彻骨,我并不赞同。他对黑暗的批判有些像鲁迅和余华,但不同之处在于,鬼子的笔调是平静的。稍有些柔软的他不像他们那样冷峻,而像一阵很轻的风,抚过冷冷的湖面,不留涟漪。书中有许多令我惊艳的比喻。比如在写眼神纯净的晓雷时,作者说“那模样就像秋天里守候在地坎上的小男孩”。又比如写悲伤的陈村时,作者说他“像废弃在荒地里的稻草人”。最触动人心的一幕是在第二篇小说当中,主人公李四半夜爬上城墙,我心想他会想不开,没想到他很诗意地说:“那时太阳已经下山了,但天上的白云还在,还在东一朵西一朵地飘着,我就看着那些白云,我想啊想啊,突然,我眼里的一朵白云变成了一块麦田,我发现那块麦田是从远远的山里飘过来的,飘呀飘呀,就飘到瓦城来了。”读到此处,我眼前浮现出金色麦田与湛蓝天空相融的美好画面。那一块块麦田正是他的孩子们。那些麦田都他辛勤耕耘的结果,他为儿女在城市取得的成就而骄傲,但他们漂浮在遥远的天空,已无法触摸。这些质朴且生动的比喻,为三个悲剧故事增添不少光辉。

鬼子的这三篇小说,被称作“瓦城三部曲”或“悲悯三部曲”。菜市场上的卖肉者、骑三轮车的拾荒老人、捡垃圾为生的父子、被克扣工资的教师……这些接地气的人物身上携有底层人民独有的特质,他们各自背负着生活的辛酸。鬼子将眼光聚焦到那些可怜的人身上,而不是任由眼光飘到一些宏大的事物上,直接无视小人物的存在。这种“已识乾坤大,犹怜草木青”的气魄,温热了我的灵魂。

悲悯,是给那些不幸的人物们留一个圆满的结局吗?我觉得不是。能看见、不遗忘、不抹杀、有共情,这才是真正的悲悯。这是鬼子的悲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