内向是她给我留下的第一印象。

初入舞团时，我因为去得太迟只能挤在最后一排，她站在角落里认真地观看着学姐的示范，起初并没有注意到我，我小心翼翼地穿过人群，她慌忙露出腼腆的微笑，略有些肥胖的身体局促地往旁边挪动，为我腾出位置。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
她羡慕的目光专注地投在前方，头和手指跟着音乐有节奏地轻点，脚步也学着学姐慢慢律动起来。“你学过跳舞吗？”我疑惑地问道。她愣了一下，犹疑地看了我一眼，似是确认我是否在跟她说话。“没……没有。”我了然地点点头，和她一起注视前方学姐的曼妙舞姿。

第一节课，大家的动作参差不齐，都很笨拙，汗臭味很快弥漫开来。一个小时下来，我有些倦怠，随大流趁学姐不注意开始胡乱“划水”。镜子里重重叠叠的人影中，我一眼抓住了留着褐色卷短发的她。清一色的偷懒大军中，努力的她很容易被捕捉到。几丝掉落的碎发乱糟糟地黏在她脸上，像是被水笔在脸上乱画了几道。她动作并不标准，甚至因为身材肥胖的局限而有些滑稽，像一只可爱的小黄鸭，但她一遍一遍地重复练习着刚学的基本功，目光盯着镜中的自己不断调整动作。注意到我在看她，她立马停下，双手不安地放在两旁攥住衣角，低着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。

因为各种事情我半个月后才又去参加培训，这时明显已经少了许多人，我有些吃力地跟上了新学的部分，但这支舞还是已经学不全了。结束课程前照例依次给每组人录制视频，我默默地缩到门口。“谁先来？”周围一片静悄悄，大家都笑着闪躲。“别躲啊，一个都逃不掉！”学姐无奈笑道。

一场寂静的博弈后，终于有三个人组队慢慢站到镜子前。中间那留着褐色卷短发的姑娘在一众苗条的女孩中，因为略胖的身材显得格外突出，我瞧着很是眼熟，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。

音乐响起，三个人整齐地同时卡点律动，胳膊有力挥舞，动作时而缓慢时而急促，仿佛是她们在操控音乐而非被音乐支配。旋转跳跃，几个舞步下来，我的视线不自觉集中固定在了中间那位姑娘的身上。这种强烈的吸引力不仅仅是因为她舞蹈的出色，更是其自身的魅力，每一个动作都能散发出自信的魄力，有她自身的感觉和情感融入其中，很难让人不去注意。

忽然一个趔趄，她向旁边一歪，落下几个拍子。我心下一紧，却见她从容不迫，依旧维持着甜美的微笑，顺着失误的动作立刻换了舞步跟上节奏，几乎看不出刚刚发生的小插曲，这改变反而使动作更加顺畅自然。

又是一个重拍，她的脚有力地跺在地上，发出清脆的声响，还隐约能听到回音。她回眸一笑，连发丝都在跳舞，短发跟着甩头的动作利落甩开。“漂亮！”我心里默默赞叹道。甩头动作最难控制的便是既要头发不糊住脸庞，还要让整个动作呈现出帅气稳定的状态。她看起来没用多少力度，却把上半身控制得恰到好处，柔美而利落。

节奏渐快，高潮迭来，她优雅地向后仰去，又迅速地直起身躯，脚步有条不紊地快速转换，眼眸亮晶晶，像燃着熊熊烈火。我的眼睛都快跟不上她的动作。一个转身，噙一抹浅笑，右眼轻眨，手掌擦着嘴边将飞吻送出，妩媚而多情。双肩轻巧耸动，指尖也像萦绕万丈柔情，时而指着地板，时而指向镜中人。她明明一直在笑，我却在不同节奏中看到多种不同笑容，有时俏皮咧嘴灿烂笑开，有时勾唇邪魅一笑，有时只留清浅微笑。唯有那双眼睛，依然明亮动人。

节奏放缓，她动作随之放慢，而力度一丝不减。她一手叉腰，腰肢轻柔向一侧弯下腰，另一只手由脚边缓缓摸向腰部直起身体，紧接着身体三百六十度大旋转，她的双腿却仍又直又稳，没有抖动分毫。那略胖的身躯在整支舞蹈中很是敏捷灵活，并没有影响到她美丽的舞姿，所有动作几乎没有瑕疵。

直至最后，她都一丝不苟地完成了所有舞蹈动作，连结束造型都无可挑剔。

一曲舞毕，掌声响起。她擦了把汗，久久地注视着镜前的自己，轻轻笑起来。我突然想起那个第一节课上看到的姑娘，那个羞涩的笑容，那头褐色短卷发，和那双澄澈而充满向往的眼睛。

“那个穿黑色外套的女孩，单独给你再录一个，其他人可以下课了。”她愣住，旋即扬起一抹笑，眼里是遮不住的欢喜。我已经出去，又鬼使神差般从外面走进来，坐在地上重新看了一遍她的舞蹈。她的身体像一朵美丽的花，随着音乐慢慢舒展盛开。婀娜多姿，轻盈优美。仍然能让人赞不绝口的舞姿，准确的卡点，游刃有余的力度控制，完美的表情管理，流畅帅气的衔接。这些有一定难度的技巧，她只用了仅仅半个月的时间掌握。

“好啦，你也可以走了。”学姐拍拍她的肩膀，她倚在栏杆上，缓缓呼出一口气，边喘着粗气边扎马步练习基本功，小声地开口道：“学姐，我想再在舞房练一会儿……”学姐有些诧异，但还是欣慰地答应道“好，早点回去！”

我又坐了一会儿，起身准备离开。她仍然稳稳地扎着马步，汗珠一滴一滴地悄然滑落。我轻轻关上门，从门上的小窗口看到她缓缓站直，又开始一遍一遍地重复我们第一节课所学的那些内容，专注而诚挚。

我走到电梯口，音乐再次响起。